（旅讯）玉苍山南（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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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有时是一个漫长的认可。前山一直在下雪，风雨交加了一辈子。

五十年前，求海的阿姨用一条长长的蓝色印花粗布把我裹在背上，在黑色的沙滩上由深及浅地走着，用蓝色的粗布和蓝色的海水像摇篮一样摇晃着我。

四十年前，卖鱼的奶奶从碗柜深处拿出一个蓝色蕾丝的粗皮碗，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递给我。她还拿出一个皮糙肉厚的碗，里面放着一只公鸡的图片，给自己盛了一碗红薯饭。

时间过去了半个世纪，我在隔海相望的家乡玉环岛浙江苍南第一次认出了他们。原来，蓝印花布经植物染色后呈现出大海的颜色，被称为苍南佳缬，曾是浙南民间婚礼的必备单品，而充满田园风味和海洋气息的粗皮碗则来自于爬行在豫南的“万窑村”。

盛夏的午后，龙窑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在万窑村的中心爬行。关了多年的单孔碗窑内部，窑壁经过高温上釉，在窑孔漏出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600年前的一个夜晚，群山寂静，云卷缩。在中国东海海岸一个叫做焦滩的深山洼地里，火焰熊熊燃烧。十八个建在斜坡上的“级窑”一个接一个地堆积起来，诞生了火龙空，开始了它史诗般的旅程。

成千上万的窑民和陌生人不停地从日月、陆地、海洋中收集瓷土、溪流、泉水、竹林、兰叶、匠心和勇气，做成大大小小的碗，有泥土的味道，有海洋的味道，质地粗糙。

怎么出货？给谁？万瑶人只是找到了自己的“路”，于是千千带着一个有几千个碗和盘子的竹筏，顺着小溪，去了一个万瑶人从未去过的遥远地方，甚至去了台湾和东南亚。最接地气的菜，一生都带着土气、水汽、内热、英雄主义的基因，隐藏着苍南人的智慧和敢进天下的魄力。他们在远处发出响亮的脚步声。

“70后”碗窑工阿泽端上一碗洒着虾米、紫菜、榨菜的丙吉豆腐，告诉我古龙窑烧起来特别壮观，20多个窑口同时烧制，非常漂亮。小时候很期待冬天有个窑。开窑后，里面还是热的。大人小孩拿着水桶在里面洗澡。一点也不冷。

阿泽补充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生之年看到科隆窑再次点燃。

二

从阿泽丙吉豆腐广场的木窗望出去，古戏台和三观寺默默相对。台下的竹椅上坐满了摇蒲扇看布袋戏的游客。

碗窑手工制品速度慢，商家为了储存足够的商品，往往要住上半年。于是乎，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庄，一度挤满了商人和客栈，古老的舞台夜复一夜充满了戏剧，使它在江南闻名。阿泽爷爷是碗窑最大的主人，负责18个龙窑一半的销售。

古代舞台的飞檐上，泥塑古兽日夜听着木偶戏、渔鼓、提线木偶剧、越剧、昆曲，鼓乐之声在美妙的沉箱周围回旋，也见证了碗窑最后的熄火。

回家继承父亲生意五年的阿泽，每天早上都会离开城里的家，沿着石头路上来，卸下丙吉豆腐广场的门板，然后去“巡山”——他的碗窑博物馆、美术馆、手工艺作坊，给游客讲碗窑的前世，给他们看他父亲捐的菜。黄昏时分，阿泽把门板放回原处，关上门下山。周末，我女儿会缠着他上山学习如何制作碗。她喜欢和土壤混合。

万瑶村每家每户都会用红墨水标记自己的物品。“冰冰”一词是阿泽祖先的象征，比世代轮换的水葫芦还要古老。水葫芦吱吱叫着说，阿泽，“冰冰”的意思是你要拿，但不要放下。

万瑶村的阿泽人没有放过。

下山时，阿泽经常在夕阳的细长阴影中苦恼。他看起来有点累，就像多年前和朋友打完雪仗后一样累，但他很开心。他进入窑室取暖，听老人讲鬼故事，爬上碗窑的圆顶天花板，对着群山大喊大叫。人生上山下山都是一种修行。阿泽里人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向碗窑承诺:永不放弃。

三

黄昏时分，在碗窑里遇到了“绝藏兵器”。

泥包手灵巧有力，与碗坯融为一体。“手随泥走，泥随意变”，就像是一尊造型变幻、柔软刚毅的雕塑，散发着最原始的魅力。然后，它扭动起一株柔软的水草，合上双手的拇指和食指，用四个指尖轻轻握住水草的两端，将水草轻轻粘到碗口。柔软的树叶和潮湿的泥土之间的轻微摩擦使光滑的波浪像碗中的波纹一样扩散。这片细叶来自溪流，在制碗师的指尖下代代相传。

碗窑的传统工艺分为18道工序，难度较大。在寒冷的冬天，当水滴成冰时，碗窑人使用另一种“独特的隐藏武器”，在陶俊旁边架起一个小铁锅，整天烧热水。工匠们总是把手伸进去加热，以免冻僵手。

晒碗坯最怕雷阵雨。万瑶村世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暴雨来了，不管哪一个忙着手头的任何工作，都要放下来，帮着“抢空白”，哪怕是敌人。

然后，女人们出现了。他们穿着粗布衣服，静静地坐在作坊里画花蘸釉。碗窑的粗瓷系统以青花瓷碗为主，用蓝、红、绿三色墨水装饰。阿泽的母亲十三岁就画了花，一生都在画。

烧窑一般要七天。大师们忘记吃饭和睡觉是很常见的。当他们真的累了，困了，就在窑边休息。他们不坐普通凳子，而是坐在一尺短、二尺长的三条腿凳子上。坐在斜坡上，不要走神，不要打瞌睡，不然会摔倒，符合古代学者的“吊梁刺股”。

终于等到了窑子开碗的收割现场。妻子用凿子把碗打开，丈夫用草绳把碗绑好。清脆的叮当声在车间里有节奏地回荡。夫妻俩忙得不可开交，无法掩饰自己的美丽，忍不住相视一笑。

在碗窑人阿宝的记忆中，他父亲多年前做碗拉坯的表情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也是无数碗窑人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此时此刻，轮到他们了，阿泽阿旺阿照阿宝阿德...继承和超越，为更多远道而来的客人带来更好的画面。

下关的夕阳下，我嚼着刚出炉的戚继光饼，听到远处金哥铁马的声音。一把有柄的创意圆风扇轻轻摇动，驱散夏日的热气。蓝白花之间两只对称的小鹿，和我第一次看到的苍南一样美。

和我的家乡玉环岛一样，苍南的自然条件并不独特，但同时拥有江南气场和东海英雄主义的苍南人总是独一无二的。一个碗，一块布，一个矿，一个印章，一个校徽，一个书店，一碗肉吞馄饨，一个鱼丸，都有自己的大干村。想起阿泽说古龙窑无法点燃，我正在和多方对接，试图重建一座龙窑，让烧窑的壮丽景象得以重现。

我拿起酒碗，向浙江最南端升起的第一轮月亮致敬。月光落在粗糙的瓷碗里，我听到碗底东海咆哮的声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苏获冰心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